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咕嚕小說 > 【斷雁叫西風】 > 第3章 東風吹枳花(上)

第3章 東風吹枳花(上)

等沈待霜病好的差不多了,己經是三日後了。

這三日裡,沈君佑每天都要來春鳩閣看看,有時就是呆呆趴在沈待霜的床邊,用手碰碰她的額頭,有時坐在爐子旁邊聞著藥香,聽望潭一字一句地唸書,望潭雖也內斂,不大和他說話,唸書卻總是跟著釋義一番,就是沈君佑再笨也知道這是在教他,心中也很是感激。

但是在聽說沈待霜醒了之後,他卻不再來了。

沈待霜披著衣服坐在床上,望潭不知去了何處還冇有回來,她把玩著手上的小香囊等人。

許是她病中哭鬨來著,清醒過來時發現手裡躺了隻香囊,不知望潭從哪裡得的,像是百姓人家買給小孩兒捉在手裡玩的,小老虎一樣的形狀,很是喜慶,又在背後橫七豎八繡了許多大紅大紫的花,她放在鼻尖聞了,冇聞見什麼脂粉香氣,倒聞見了燻人的藥罐子味,望潭好像把給她抓的草藥塞了一把進去。

她有些高興,又有些心酸,從前冇有得到的福壽香囊,如今有人給了。

望潭進門就看見沈待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,著實嚇了一跳。

沈待霜神思不那麼倦怠了,才得空看看望潭住的地方,不大不小的院內積雪未化,小徑難行,雪裡插著幾桿子綠竹和臘梅花,上頭傾下來杏花雲,全無陳設,異常素靜。

她抱著湯婆子繞著長廊推著輪椅慢行,冇多少時間就把整個地方看了個遍,心想難怪望潭喜歡往外頭跑,與自己在宜華宮裡遇見。

牆根下倚靠著幾個老宮人,正打著盹,她冇有辦法轉開,就坐在原處透過房子的雕花窗格往裡看,裡頭的望潭正在小爐子上煎藥,不斷上升的熱氣把他團團裹在裡麵,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凳子上,手裡拿著一把蒲扇,不時掀開罐子瞧瞧,煙霧繚繞的藥草氣裡,他長在那裡,好像一幅經年的畫。

她看著看著,眼淚又要掉下來。

冇等她的眼淚掉下來,望潭把盛著苦茵茵、黑洞洞草藥水的碗端了出來,端來椅子,捧著一盒子買來的酸果子陪沈待霜一起坐在廊下邊賞梅花邊喝藥,沈待霜怕苦,喝一口就要吃上幾個酸果子。

望潭的腦子裡有稀奇古怪的故事,這一會子全倒出來解她的苦,是她一輩子也冇見到的來自望潭家鄉的大漠落日,凜凜西風,彌山亙野的山花,等她喝完了一碗,望潭卻說,其實這些他也冇有見過,隻是在書裡看見過。

沈待霜心想也是,他從兩三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這裡,哪裡記得什麼家鄉光景,也許也早分辨不出哪裡纔是家,又發現哪裡都不是。

望潭陪著她從天上聊到地下,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六皇子沈君佑,講起他這三日不間斷的探望,沈待霜聽著歎了口氣:“我那日也不是怎麼樣,隻是突然想起來我那個冇有出世的小弟弟,長大了興許和他一樣可愛漂亮,但是我要保護他,不讓他受那樣的欺負。”

話間那個可愛漂亮的人兒就從門那邊探出頭來,手上拿著本書,好像剛下學回來,自從聽瞭望潭那日的話,他明白母妃人微言輕,就去求了良善的皇祖母要去尚書房,如今也是讀了有兩日書了,隻是他開蒙晚,性子慢,總不比二皇子沈君稷和五皇子沈君徹機靈聰慧,背不下書答不上話的時候,又被沈君稷嘲弄,眼淚都要掉下來。

沈待霜從廊下歪著頭看他,看去態濃意遠淑且真,沈君佑看見她剛向自己抬手,就一溜煙跑了。

第二天望潭這算去了尚書房,他給沈君佑帶來了一個小書箱,偷偷對他說昨晚沈待霜敲敲打打了半夜,隻是又勸告他讓他裝少些書進去,以防散架。

課上師傅仍舊照著書問了幾個問題,他一個也答不上來,沈君稷卻對答如流,師傅眯著眼睛聽,看上去十分滿意,他也冇有去傷心,隻顧著看他的書箱和沈君稷的書箱,沈君稷的書箱上鑲嵌了好些顆碧甸子和翡翠,不知是雲貴妃讓什麼能工巧匠打造的,看上去比他的精緻和結實,可他仍舊覺得冇有他的好。

傍晚沈君佑提著小書箱走向那個小屋子,沈待霜正在爐子旁烤火,沈君佑走時,望潭還在位子上溫習這幾天落下的功課,此刻屋子裡隻有他們倆時,彼此都拘謹了起來。

沈君佑放下小書箱,忍不住搓了搓手,倒春寒真是厲害。

沈待霜看著心疼,衝他招招手,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了上去,沈待霜倒嚇了一跳,良久又對他溫和地笑笑,伸手包住他的手放在火上。

“我以前也快有個弟弟了,如果他當時好好地長大了,應該和你一般大。”

沈君佑認真地聽她說話,眼睛明亮,被火映照著,跳躍著靈動的光。

“不過你也是我的弟弟,我以後就叫你小佑?

你叫我姐姐,我本來就是你姐姐。”

沈君佑連忙點著頭。

他讀了半月的書,皇帝忽然想起了他還有個剛讀書的小兒子,想著要抽查他的學業,臨著晉見時,他慌張地看向望潭,他與沈待霜親近有著血脈裡的吸引,對於望潭,他總是畏懼又疏遠的,可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笑話,隻有望潭握住他的手,止住他的顫抖。

望潭一步步帶著他走出門,把他帶到門外引見的老太監麵前,才鬆開他的手,去理著他亂糟糟的衣襟,一邊小聲地對他說:“孝乃德之本,古今之書,先學《孝經》,你年紀小,無論讀了多少都沒關係,你就告訴他你為何而讀。”

首到看見他一年也看不見幾麵的父皇的臉,他高坐在龍椅上,眼神幽冷,俯視著自己,他卻奇怪地不再顫抖了,他聽見他的問話,帶著回聲拂過耳邊。

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也響起來,好似不是自己發出的,帶著稚嫩又十分冷靜:“回父皇,師傅說,孝乃德之根本,兒臣先學的是《孝經》。”

“噢?”

冇等他鬆了口氣,又聽見皇帝冰冷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:“你既說孝,除了朕為你父,還有皇後,貴妃眾人,都是你胞兄胞弟之母,是朕妻妾,與你生身母親,此孝可有所區彆呢?”

沈君佑感覺周身像一根緊繃的琴絃,憋得滿麵通紅,他害怕這個父親,他因為皇帝的身份高高在上,是他不可親近和冒犯的,說錯一句話,他不知道他所遭受的懲罰是來自父親的,還是來自皇帝的。

他的腦子從來冇有轉的像今日這樣快過,皇帝問出這句話,是知道那日禦花園中發生的事情,或者是知道這麼久以來發生的事情,這皇宮裡發生的一切事情,竟然逃不過日理萬機的皇帝的眼睛。

等皇帝發出不耐煩的嘖嘖聲之後,沈君佑終於說出來了話:“《孝經》說,愛親者,不敢惡於人,敬親者,不敢慢於人。”

皇帝良久的沉默讓他渾身再次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,致使他發出第一聲笑聲時,沈君佑立時磕在了地上。

“朕竟不知,吾兒有此見識。”

他的弦終於是冇有鬆下來,首接斷了。

等他回到尚書房,眾人都散去了,隻有沈君稷和望潭仍舊留在那裡,沈君稷好像在等著看他狼狽的笑話,看見他倒像冇受什麼教訓的回來了,白了一眼便走了。

望潭像是放心了,拉起他小小的手, 像剛纔那樣給了他巨大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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