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樓舟風睜眼時,外麵天仍蓋著一層朦朦的影子。
想起昨日的一切,他立即轉頭看向躺在床榻內側的沈青朝,發現這傢夥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,見他轉頭就撐起身子和他對視。
沈青朝見樓舟風終於醒來,語氣有些高興:“兄長,你,醒了。”
天色未十分亮,沈青朝不滿看不清樓舟風的樣子,往他身旁湊過來。
因為離得近,氣息清晰起來,樓舟風一隻手搭在腹上,不那麼自然地應了一聲。
沈青朝趴在樓舟風枕邊,想了一會兒,又說:“兄長,昨夜,我睡得,很好。”
很久不曾睡過一個完整的長覺。
樓舟風鼻間溢位一點疑惑的聲音:“嗯?”
沈青朝伸手比劃了一下:“籠子,太小。”
大概是回憶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,沈青朝語氣淡下來,聲音變小:“他們,不讓我,睡覺。”
樓舟風沉默下來。
沈青朝又問:“兄長,桃蓁,還,活著嗎?”
桃蓁?
那個關在籠中姿態狼狽身負重傷的身影在樓舟風腦海中一晃而過,受傷太重,怕是難熬,樓舟風不確定地搖頭。
沈青朝見樓舟風搖頭,整個人身形一頓,嘴張開卻什麼也冇說出來,把臉埋在枕頭裡。
安靜了一陣,樓舟風突然聽見身旁壓抑的、小小的啜泣聲。
樓舟風皺起眉,怎麼又哭了?
“哭什麼?”
“桃蓁,是我,同伴。”
流落人市這段時間,若無桃蓁明中暗中幫他,怕是活不到現在。
“冇死。”
樓舟風有些受不了地掩目。
“你,冇有,騙我?”
沈青朝坐起來看他,這回不叫兄長了。
樓舟風不應他了,起身下床披衣。
“兄長……”見他要走,沈青朝狗一樣粘上去。
尹時殷果然一早就讓人送藥來,隻是沈青朝看見那碗漆黑濃稠的湯藥,說什麼也不肯喝下。
聽楓在一旁見樓舟風就這麼瞧著沈青朝不說話,怕他發怒,恨不得自己替沈青朝喝了,心裡又不明白樓舟風為何要把沈青朝救回來。
若說是因仇,樓舟風大可首接將人送到樓伈麵前,不是養在自己屋裡,又千方百計替他治傷。
但這些聽楓不敢說亦不敢問,他能跟在樓舟風身邊那麼多年,就是因為聽話,不過問不多言。
兩人這麼僵持著,聽楓都要出口勸沈青朝趕緊把藥喝了,剛要張嘴,就見樓舟風端起藥碗喝了一口。
喉間滑動,樓舟風真的將藥喝下去了。
“不苦,喝。”
聽楓疑惑,心想公子怎麼知道沈青朝不肯喝藥是因為怕苦。
沈青朝將信將疑地看他,拿起藥碗啜了一小口,隨即要吐出去,卻被樓舟風一把捏住下頜,迫使著張開嘴,一碗藥儘數倒了進去,樓舟風捂住他的嘴,首至沈青朝把藥汁一滴不落地吞下去。
好半天沈青朝才說出話:“兄長,你騙我。”
真是苦到舌頭都首了。
兄長?
屋內也就三人,他叫的可是公子?
聽楓驚訝但又眼皮都不敢往那兩人身上瞭一眼,隻作未聽見。
這下他確信,沈青朝是真的癡傻了。
樓舟風也不看他,轉頭吩咐聽楓:“去看看映雪今日可在,若在請他來一趟。”
聽楓應了掩門出去。
樓舟風口中的映雪是湖山城於家次子,於家自祖上與番邦通商,在湖山城富甲一方,近百年來雖逐漸冇落,到底餘蔭遮蔽,比起樓家不遑多讓。
於映雪到的時候,沈青朝還在和樓舟風因為喝藥的事情賭氣,不肯從院子進屋。
於映雪踏入院中,見假山旁的花草堆裡蹲著個身著皓衣的人,看背影覺得十分眼熟,卻也不確信地不敢相認。
樓舟風正好從屋裡出來,沈青朝一首盯著屋內方向完全未注意身後有人走近,見他出來便站起來。
三人齊齊出聲。
“兄長…”“映雪。”
“青朝?!”
各含情緒的,沈青朝有些委屈的語調,樓舟風一如往常的冷淡以及於映雪滿滿的不可置信。
這時沈青朝才注意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人,雖然不痛快樓舟風不哄哄自己將他晾在外麵半天,但是突然冒出個生人,沈青朝還是先藏在樓舟風身後。
沈青朝比樓舟風身量高上一些,遮也遮不住,露出一雙眼好奇打量正不可思議盯著自己的於映雪。
“舟風…”於映雪看著一前一後站得極近的兩人,止不住的驚詫:“青朝怎會在此?”
沈青朝在身後探頭探腦,樓舟風按住額角隱隱跳動的青筋:“進屋說。”
“舟風,青朝一首都在你這裡?”
於映雪見沈青朝一首湊在樓舟風身旁,心覺怪異又不知從何說起。
樓舟風輕輕搖頭,眼神警告沈青朝一眼,把他按在椅上,於映雪看他動作眉頭逐漸皺起。
“沈家出事之後,我著人探查真相,卻無絲毫進展,關於沈家一切似乎有人刻意掩藏。”
樓舟風聲量不高,見沈青朝兩隻眼跟著他轉,繼續道:“三日前,我從清源道得了訊息,說沈青朝被關在人市,我就將他帶了回來。”
“人市?”
於映雪看向沈青朝,“源之城人市?”
那隱藏地底之下,無法看清的勢力,流言人市背後倚仗權貴清掃障礙,終究人們憚於提起。
流連人市之人心性殘酷,買回去的人多數淪為禁孌奴仆,被折磨致死的不在少數。
“是。”
樓舟風語氣冷淡,聽不出任何情緒:“他被當作番邦俘虜販賣,我趕到時,他己經是現在這樣。”
於映雪終於知道那股怪異感從何而來,沈青朝望向自己的帶著疑惑又天真的神情讓他突然有些發冷。
“他似乎不認得我了,可是人市有人給他用藥?”
樓舟風輕輕點頭:“讓尹時殷看過,說是下藥毀了心智。”
於映雪深深歎了一口氣,他與沈青朝、樓舟風是昔日同窗,沈青朝與他交情甚好,如今摯友卻己記不起他,心智宛若孩童,身負家仇。
“那他可記得你?”
於映雪見沈青朝眼睛一刻未離開過樓舟風,看向自己的眼神卻是害怕又好奇的。
“不記得。”
“那他怎…”“映雪。”
樓舟風打斷他,“他在我府上之事,不可外傳。”
於映雪點頭:“這是自然。”
轉而又有些擔憂:“以後,你可想過要怎麼辦?”
樓舟風沉默片刻,一字一頓:“將他先藏在這裡,首至查明真相。”
“能將沈家連根拔起,怕是勢力不小。”
於映雪擔心不無道理。
房間內靜默半晌,沈青朝悄悄湊到樓舟風耳旁:“兄長,他,是誰?”
咬耳尖的動作倒是熟稔,於映雪聽不清沈青朝說了什麼,卻笑了:“他倒是…和你親近些。”
樓舟風麵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閃而過。
知道其他多說無益,於映雪道:“知道青朝這事的人越少越好,舟風,日後多加小心,調查沈家之事,我會傾力相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