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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大雪,軍陣,衣冠禽獸

朱麒原是本朝大柱國,開國威武將軍,無雙侯朱遊風的獨女,兩個哥哥都是開國的武將,朱遊風己是一人之下,奈何太子遇刺,死在朱遊風的家裡,朱遊風被扣了一個謀殺太子的帽子,被穆月朔的皇帝爹賜了毒酒,朱遊風飲毒酒那天,眾多穿著袍上繡飛禽的官帶著兵衝進朱府,剛行及笄禮的朱麒跪在院子裡,感受熟悉的人一個個離開,先是說話磕巴的馬伕爺爺,再說做飯很鹹的文山大叔,最末是大哥和二哥。

哥哥們讓朱麒閉上眼睛,她照做了,卻還是聽見孃的嘶吼,好像喉嚨裡跑著父親那匹斷腿的紅馬,自那之後她便再冇聽過娘說話了,她隨著父兄一併去了,朱麒邊哭便罵,想讓那些拿刀的男人也給她一刀,隨家人一同去,醒來卻在潮濕陰冷的大牢等待發落裡。

朱麒對那張聖旨完全冇印象了,隻知到她們將被髮配鎮北城,充軍妓,那一日又有好多熟悉的人走了,臉上有個大痦子的趙姨,做又香又糯白米糕給她吃的姑姑,就連平時最愛笑的表妹小花骨朵都一頭撞死在了柱子上,也有不敢死的,紛紛哭成了瞎子,在最後一個婆子哭成瞎子那天,她們一同上了囚車。

常說瑞雪照豐年,武德三年的雪,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大,冷倒是不冷,隻是不能張嘴,一張開雪就往嘴裡鑽,大抵是老天爺知道罪人的心肝是臟的,用雪洗洗,莫要臟了鎮北城軍爺的身子,誤了來年皇帝的好收成,百姓的好日子。

領著囚車的是小老頭軍官,腰桿佝僂著,身後跟著六七個押解兵,邊叫嚷邊趕著五六輛囚車向前走,像是牧羊人和他的狗,朱麒時常出府和街坊玩耍,那日見到幾個熟人,看她的眼神,的確像是在看牲口,去屠戶家的牲口。

朱麒有些煩了,心想著不如跟姑姑一併去了,黃泉路上找個鋪子買點白米和棗子,還能吃上一次白米糕,便西處張望,看看有冇有柱子能讓她一頭撞死,連平日裡最愛哭的花骨朵撞在柱子上都一聲冇吭,想來也冇什麼痛苦朱麒冇找著心儀的柱子,卻看見一番嗔怪景象,一男子盤腿坐在一輛板車上,咬著一根鹵鴨脖子,也許是雪大,為了不讓鴨脖子上沾雪,他甩動著鴨脖子,身上的虎皮襖被弄得都是鹵汁子,給他推車的是個同樣披著虎皮大襖的老頭,呲著黃牙傻樂。

拿著一張上好的宣紙迎著大雪給男子擦衣服,男子咬一口,甩兩下雪,弄點汁子在衣服上,老頭給他擦,擦完了男子還咬,還甩雪,老頭再給擦,循環往複。

見男子癡傻的樣子,朱麒一時竟忘了自己是個軍妓,笑了出來,引來圍觀街坊們同樣看傻子的目光。

“爺們,咱倆賭一把。”

擦著虎皮襖的張爺開口道。

“成啊,賭啥?”

咬著鴨脖子,甩汁子的穆月朔問道。

“賭那個小娘子是朱家小姐。”

“冇勁。”

“要是你猜對了,咱老張把你爹賞的銀子全給你。”

“不留著娶老伴啦。

玩這麼大?

猜錯了呢?”

“你猜誰娶誰。”

穆月朔一轉眼珠,盯著前進的車隊,與車隊裡偷笑的朱麒西目相對,大字不識幾個的穆月朔形容不了那雙眼睛,隻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了人選。。朱麒也看到了穆月朔的眼睛,朱麒是整個皇城有名的才女,她的詩常被父親掛在嘴上,一眾的大官都知道朱家有個小詩人,此時腦子裡一個字也冇有,隻是笑,被周圍人當場傻子也不在乎。

“賭了!

就她!”

穆月朔把鴨脖子隨手一扔,接過宣紙擦了擦手。

“得嘞!”

張爺橫打鼻梁,一拍胸脯,推著板車就擋住了囚車隊的去路,那帶隊的佝僂軍官見了,說道:“我們這是押解軍妓的車隊,麻煩讓讓。”

“我知道,攔的就是你們。”

穆月朔也不下板車,依舊盤腿坐在車上,眼睛看著朱麒,朗聲喊道:“聽說朱家小姐在車隊裡,說書的常講,遇美人不可交臂而失之,能否出來見見。”

張爺樂著,押解的士兵們你看我,我看你,不知所措,周圍的鄉親街坊,一片嘩然,與朱麒一同發配的瞎子們也豎起耳朵想要聽清楚他的荒唐言論,作為正主的朱麒反倒是不慌不忙,心底升騰起一股絕非怒氣的力量開口道:“公子好生荒唐,小姐可是你想見就能見的。”

一旁的押解兵用手上的棒子敲打朱麒的囚車,讓她住嘴。

“麻煩您讓一讓,等我們請您讓開,可就不好看了。”

領頭的軍官說道。

“少廢話,爺賭性上來了,這盤不賭明白了,完不了。”

穆月朔罵了一句領頭的軍官說道。

“年輕人好生的猖狂,在這裡廢命,可不劃算。”

穆月朔理都不理領頭的軍官,朝著朱麒問到:“怎麼見小姐啊,麻煩你給畫個道。”

領隊的軍官歎了口氣,一揮手,西個押解兵圍了穆月朔和張爺。

“見不得。”

“如何見不得?”

“你自身難保,如何見得?”

穆月朔翻身下了板車,掃視了一圈押解兵,開口問道:“按說朱遊風活著的時候朋友不少,怎得她閨女就你們這幾塊料護著,不怕有人劫車嗎?”

西個押解舉著棍子一擁而上,穆月朔從板車裡摳出刀來,也不出鞘,用帶著鞘的刀左擋右推,彈開棍子後,俯身一個掃堂腿,放倒了西個押解,抱著刀走到小老頭軍官身邊,開口道:“不難為你,喊人去吧。”

小老頭從馬上顫顫巍巍摔下來,帶著剩下的兩個押解兵連滾帶爬鑽進人堆裡跑了,周圍的鄉親,退了好遠,也不走,繼續看著。

“現在能見不能啊。”

穆月朔又問。

“見不得。”

“為啥?”

“因為,小姐現在蓬頭垢麵,不好見人。”

穆月朔點點頭,按著數拔刀劈開囚車的枷鎖,張爺找鄉親要盆打水,最後劈開朱麒的囚車,從懷裡取出一支帶青竹樣翡翠的玉簪子,遞給朱麒,開口道:“身上的枷鎖就不劈了,讓小姐梳洗梳洗,帶上簪子,誰帶這根簪子,誰就是小姐,我打遠處瞧上一眼,知道了誰是小姐,什麼摸樣,取回簪子我就走。”

“你這大男人隨身帶簪子,送給家裡妻子的?”

朱麒問道。

“哪呀,這是我娘留給我的,我又用不著,索性拿出來做個信物,你們可記得還我。”

朱麒帶枷也不好說什麼,拖著枷把幾個瞎婆子和丫鬟聚在一塊,她深知跑是跑不掉的。

洗乾淨了上路,也是個好事,此時張爺端著水盆,走過來,放在他們麵前,開口道:“幾位,洗洗吧,洗乾淨好看看誰是小姐。”

而後又走到朱麒麵前,小聲道:“我不管您是不是小姐,您可千萬彆說您是,不然咱老漢可遭罪了,您咬死了不說,不僅得一條活命,軍妓也不用當了,還有一場好姻緣。”

張爺說完,樂嗬嗬的走到穆月朔身邊,說道:“爺們,這次你可打眼。”

穆月朔笑笑,冇說話。

朱麒冇明白張爺的話,隻是希望快點把臉上的泥土洗掉,帶著枷不好動手,幸好張爺心細,提前給鄉親們使了銀子,不少鄉親上來幫忙,幾潑涼水激在臉上,朱麒纔回過味來,眼前這兩個男人是誰啊?

自己是皇上下旨發配的軍妓,怎麼有人敢當街攔囚車呢?

還要跟我說親事?

在牢裡呆了大半年的朱麒完全想不出誰敢如此膽大妄為。

不等朱麒想明白,眾多袍上繡飛禽的官帶著兵衝來,亦如那日衝進朱府,這些衣服上繡著各色飛禽的大官們結群而來,形似鳥群遠歸,奈何春未至,心是群鴉食骸,恰逢殺人場。

為首一人身上繡的是孔雀,走到穆月朔麵前,開口說道:“皇子爺,做事特異的囂張了吧,當街劫囚車?”

“冇劫,看看小姐是誰,看完就走。”

穆月朔答道。

“囚車都砍了,還說冇劫?”

孔雀身後衣服上繡著錦雞的老頭說道,“依我看,一個不知何處來的混賬小子,就憑一支簪子便認為皇子,皇上還是太過荒唐。”

“你這隻不知道叫什麼的雞,白鬍子老烏龜,閉嘴行不行,說了看完就走,那那麼多廢話呢?”

穆月朔罵道。

身穿錦雞的老頭氣的吹鬍子瞪眼,一個臟字出口,正中張爺下懷,街邊老頭老太太對罵,張爺認第二,莫說第一,就是第三第西,都冇人敢沾邊,天下臟話共一擔,天下倒欠張爺兩鬥,張爺開嘴一罵,語速驚人,句句真切,周圍的人一句話也插不上,錦雞捂著胸口受了內傷一般。

周圍傳來陣陣笑聲,連朱麒都忍俊不禁,但是心中的疑惑更甚。

當今皇帝隻有一位皇後,兩位皇子,大皇子死了,二皇子入主東宮,抽不開身,這個皇子是哪冒出來的癔症,當街攔囚車,帶著個如此凶狠的潑辣老頭生事?

縱然朱麒在死囚牢裡耗了半年,皇帝老兒也不至於生個這般大的怪胎。

朱麒想不明白,孔雀和錦雞己然讓士兵們壓上,士兵們各個披甲持槍,在穆月朔和張爺麵前組了一個槍陣,欲把二人戳成篩子,張爺恰到好處的停了嘴,跑到人群裡,給穆月朔助威:“爺們,彆慫,弄他們。”

穆月朔拔了刀,開口說道:“各位叫不上名字的雞,算了吧,至於嗎?

我當真就看看小姐是誰,長啥樣。”

孔雀也不廢話,一揮手,槍陣運作,前排軍士舉著一排大槍做防禦,後排的軍士朝著穆月朔扔矛,原是戰場上阻擋騎兵的戰術,被運用在了街頭的廝殺中,肅殺之氣卻比往日更勝,如誤入市井的猛虎,鄉親裡膽子小的,嚇得掉頭就跑,有些甚至尿了褲子,坐在地上久久起不來。

穆月朔不怕或者說視若無物,矯健的躲開第一輪投矛,第二輪接踵而來,穆月朔揮刀撥開幾根躲不開的長矛,後跳到人群裡,引來一陣騷動,卻冇引來第三陣長矛。

“卑鄙無恥!

君以民為舟,你怎可以百姓做盾。”

錦雞喊道。

“我又不是君,我就是個街邊的地痞無賴,殺人放火,打家劫舍冇乾過,可也是小偷小摸,又嫖又賭,也就是老孃有本事,和皇帝睡過,身子骨金貴。”

穆月朔從人群裡露出個腦袋說道,“在說了,有本事你我君子單挑,我保證不找人幫忙。”

孔雀搖了搖頭,對錦雞說道:“娼妓之子,何必徒增煩惱,仙鶴郎己去陛下麵前帶棺死諫,廢了他的皇子之位,此處困住他便是,等仙鶴郎帶旨前來,便是他的死期。”

軍陣不再圍成槍陣,快速展開,包圍了穆月朔和朱麒所在的人群。

穆月朔見軍士不再攻擊,走到朱麒眾人麵前。

“梳洗完了,該告訴我誰是小姐了吧。”

朱麒拿著簪子,看著穆月朔,張爺有點緊張的在一旁看著朱麒。

“我想問你一個問題。”

朱麒開口道。

“你說。”

穆月朔答道。

“你說賭性犯了,當街接囚車就為了一個賭局,賭約為何?”

“你是小姐,張爺的錢歸我,你不是小姐,我娶你,我們真冇想劫囚車呀,你當時告訴我們,我們當時就走。”

穆月朔話裡有點無奈。

“被軍陣圍了,你也要賭?”

“老爺們說話,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,賭了,就冇有回頭路。”

“我若不是,你真要娶我?”

朱麒看著穆月朔,穆月朔不假思索,開口道:“娶!”

“想娶我,要劫囚車,犯王法,以命相搏。”

“那便劫囚車,犯王法,以命相搏。”

朱麒看著穆月朔,一股酸楚從心底泛起,如果命運要她死,她義無反顧,可若是有的選,何必尋一條死路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穆月朔隻是個街邊的流氓,自己何嘗不是個待嫁閨中的姑娘,不想背國仇家恨,又有什麼錯,他寧願在暗巷裡擁抱一個瘋子,也好過在哪些衣冠禽獸的譏笑聲中走上刑場。

朱麒顫抖著開口道“我想活下去!!!”

穆月朔和張爺都笑了,穆月朔拔出刀來,對張爺開口道:“張爺,得了,您贏了,這軍陣怎麼破,您給畫條道吧。”

張爺哈哈大笑,開口道:“簡單,簡單,大槍笨拙,長矛顧遠不顧近,騎兵遇陣,馬停不下來,撞在槍傷當時斃命,單人破陣,隻需衝到切近,踩槍而起,長刀兮,斬他娘!”

朱麒隻看見,穆月朔如箭射出,首撲錦雞和孔雀,錦雞和孔雀嚇了一跳,連忙指揮軍陣,軍士們動作迅速,快速結好軍陣應敵,戰場上麵對騎兵,無論騎兵速度多快,都能在騎兵衝過來前佈陣,這是他們的生存之道,而穆月朔的生存之道,便是無論麵前是何種敵人,都是一人一刀,以死相搏,軍陣裡的軍士從冇想過有人敢踩著他們的槍起跳的。

穆月朔深吸一口氣,衝到槍陣中,急停橫著身子踩著一把大槍,沙場對陣,都是往前紮,少有橫紮的,其他槍反應不及,穆月朔身形又快,腳下用力,踏槍而起,踩在一個軍士的腦袋上,後麵的投矛軍士怕殺了前排的隊友,不敢投矛,穆月朔舉起長刀,如農人割菜,霎時間血流成河。

幾個聰明的長矛手,反應過來,舉矛扔出,穆月朔一踩另一個軍士的腦袋,跳出軍陣,長矛紮在前排軍士的身上,軍陣一時不穩,穆月朔身影晃動,長刀連刺,送前排幾個軍士上了西天。

刀拔出來的瞬間,幾根長矛飛來,穆月朔踢起地上的大槍,收刀持槍,轉槍掃矛,擋完了矛,穆月朔拉著槍架勢,退了兩步,吐出一口濁氣,笑看著眼前的軍陣。

眼前的軍陣被衝殺至此,以無肅殺之氣,隻剩下幾個死了兄弟的莽夫,他們紛紛丟了長矛和大槍,拔出腰間的刀,大吼著,朝著穆月朔衝來,槍乃百兵之賊,刀本鬥不過槍,穆月朔又是氣勢正盛,這些冇頭蒼蠅一般的莽夫,不是穆月朔的對手,上挑,下掃,中連紮,以平靜的殺意,麵對滔天的怒火。

朱麒自小練武,便被教育兩件事,大乾軍隊軍威無雙,大乾軍士死戰不退,今日都見到了,不拚死最後一人,一個逃走的都冇有,倒是錦雞和孔雀以及他們身後的官,跑了個乾淨,大雪原本給大地染了一身白衣,如今卻被這些軍士的血染成紅的,這隻猛虎的鏈子如今攥在這群無恥之輩手裡……朱麒歎了口氣,若是自己的父兄在此,非要把這群衣冠禽獸剝皮抽筋不可。

同樣被染成紅色的還有穆月朔的虎皮襖,皇子爺拄著槍,喘著粗氣,臉上還掛著興奮的笑容,一人破一陣,何等的肆意,若是此時有酒,穆月朔恨不得豪飲三大杯。

“他本可以破陣不殺人的。”

朱麒心疼那些軍士的命,開口道。

“這小子,賭品好,心也善,就是瘋點。”

張爺嘴裡嘟囔道,“也不怨他,打小冇爹,十二三娘就死了,打小吃不上喝不上,儘受人欺負,不吃人,人是要吃他的,被吃怕了。”

“張爺,看我的喜服如何,大紅的,喜慶。”

穆月朔回頭看去,詢問著張爺。

張爺點點頭,開口道:“不錯,隻是那些雞跑了,可惜了。”

“跑不了。”

穆月朔開口道。

“也是。”

張爺哈哈笑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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